諾貝爾和平獎可以被視為某種國際政治關係產物的事實,在《翁山蘇姬:以愛之名》中藉由丈夫Michael Aris以瓦解軍政府對翁山蘇姬的軟禁為目標的政治行動帶出了清楚而巧妙的具體詮釋。巧合的是,以同樣的角度切入「民主制度」在當今地球大小政體中所扮演的角色與民主/和平之間看似自然而然的對應關係,再端詳本片對於翁山蘇姬和她民主理念的直觀呈現甚至《翁山蘇姬:以愛之名》本片的製作本身,便很難不觀察到一種邏輯相似的國際政治隱喻;這部大力著墨於貼近日常生命體驗和情感處理的傳記電影更從而成就了另所謂自由民主社會中頗具反思自省意義的重要提醒。
從早年讓翁山蘇姬失去父親的軍人派系政變開始,《翁山蘇姬:以愛之名》在編排上有技巧地從點燃翁山蘇姬參政決心的1988年學生運動,流暢地帶開她回國組織民運到長年軟禁途中仍不忘全民期待的堅持歷程,最後以標誌出2007年具有後勁十足政治影響的袈裟革命期許般地收尾,半個世紀以來數個重大的緬甸歷史事件都在經由盧貝松導演節奏明快主軸清晰的影像被再現出來。
藉由翁山蘇姬的生平和奮鬥所串聯起來的,不只她和家人之間歷久彌堅、困境中更加動容的真情真愛,亦不只她選擇承擔民主期待無私犧牲的勇氣、脆弱、偉大與渺小,跟隨著以愛之名的生命投影一併被映入眼簾的,是當今緬甸社會環境生成的脈絡,一方面呈現了軍事威權統治裡頭芒亂叢生的各層問題,例如特意呈現軍事統領的迷信行為以表達當權者專治獨斷領導方向的似是而非,呼應片中客觀提及軍人政府決策模式的神秘莫測生成,便藉由電影獨有的敘事語言抽絲剝繭地將軍人制度/軍人政府中藉口制度性階級崇拜成就決策任性妄為(甚至嚴重殘害人權)的腐敗體制問題放大針砭;另一方面,電影也呈現出在緬甸這個長年受迫於威權統治的環境裡,自由民主人權價值所帶來的可能性與希望,立足於軍政府對立立場的翁山蘇姬,還有看似被召喚/領導於片裡片外皆渴望從暴政解放的大小民族,都在二元對立的框架中輕而易舉地看見了「紓困」的方向。這部電影的存在,只要得以被妥善傳播和理解,就足以匯流蘊含自由意識的有力風向,生成對抗威權專政的民主洋流,在茫茫的人海之中,先發制人地自成了一個被清楚定位的風向球。
事實上,這個明顯有其政治影響力的大眾傳播媒材絕對可以被視為緬甸民主自由解放運動在當代具有一定影響力的重要環節,在2012年4月1日翁山蘇姬勝選的選舉結果確立後帶來的相關邊際效應更能有其非凡意義。然而電影的製作本身作為一種很難發自在地力量的「外力」介入,就算符合當地的「民主期待」,不可忽略其成份上很難不帶有其國際政治消長的背景構圖,稍有不慎更容易淪為後冷戰時代對立意識型態的場面延續。
在這一個思考的層次上,情節刻意聚焦家人間情感互動而沒有多加著墨翁山蘇姬人權理想和政治理念的《翁山蘇姬:以愛之名》,確實無法讓觀眾見證到翁山蘇姬口中緬甸民主必須體現的修復式正義與其重要性,更因此無從探究思索在地認同的民主根基。藉著幾個被電影串起的運動歷史切片,觀眾只能管窺「民主價值」的「被信賴狀態」潛移默化地成為了一種不具有反思批判性質的理所當然,這樣的理所當然也就理直氣壯地讓電影走進了自由/威權、民主/共產意識形態對立背景中,才會在彷彿惟民主獨尊的位置上說話,然後進一步掉入「從而有盲」的國際政治老梗窠臼裡。
這部電影最大的盲點,也是民主政體普遍皆然的最大盲點在於,多數民粹的新型態威權生成模式一旦被當權掌握就成了表象上法理兼具而更難以反抗的宰制手段,當利益結構被確立,模棱兩可的多數權益政治語言更能輕易成為當權卸責或妄為的便利藉口,放大檢視近期台灣王家士林文林苑都更一案的演進過程便能略知這個不得不追根究底的問題嚴重性,倘若僅止於歌頌對民主的信仰而沒有相關的問題意識,就等同於盲目地讓當代民主體制中的大小矛盾被輕輕放過,說來進步性不足,但也必須承認那是電影作品立足點所帶來的必然張力。在這個緬甸甚至全球民主現實之間的斷層中,電影《翁山蘇姬:以愛之名》很難不出現可以被判斷成單純國際政治角力結果的過時解讀空間。
作為一部首次聚焦人類發展史上重要人物翁山蘇姬的當代傳記電影,針對「民主價值」這個座落核心的課題僅能拿出這般稍嫌投機取巧的民主內涵某種程度上絕對是可惜的,不過對於這部電影的映演價值則並沒有衝擊性的影響。
即便直觀地看本電影的宏大敘事有其無可避免的立場限界,但電影特意使用了聚焦翁山蘇姬「兒女私情」的編排手法,一方面解構了歷史的重量讓緬甸的故事貼近全球大眾且更利於召喚共鳴,進一步預期票房與觀眾接受度都得以一石二鳥;另一方面,無論在威權壓迫或被公眾賦予使命感局面皆然,情感,或者說「愛」所扮演的角色,也就同時在修辭上或故事/現實的實質情境上成為形成暴力、面對暴力和瓦解暴力的最終關鍵。當權者對於權力的病態眷戀和緬甸全民對於民主的莫名狂愛最後都像是種建構起電影中暴力形式的情感,而面對上述暴力,最強而有力的衝突和征戰場域在電影的敘事中則被刻意放置在家人之間互相思念的牽絆情感上頭,彷彿憑藉著這一份堅忍溫柔,電影裡翁山蘇姬對當權割捨的仇恨,對緬甸這塊土地和人民的愛,更把威權統治和多數決民粹的暴力承擔下來,昇華成為另一個層次的大愛,如是將愛表現之深,但也僅止圍繞著愛。
對於所有的難解問題,《翁山蘇姬:以愛之名》確實都用愛提供了一個看似無解的解,就算真的投機取巧,仍不可否認這是部言之有物甚至以此巧奪天工的渾然天成大器之作。畢竟,「愛」往往是說不出理由的,就算找到答案也不等於能解決問題的,然而很多事物光是能夠擁有就已經彌足珍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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